计算所:南楼北楼今何在?
2020-02-19 15:54: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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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楼、北楼今何在?只是魂不改。

问君能有几多情?恰似滚滚长江向东流。 黄令仪

上世纪五十年代,我家曾经住在北京航空学院,北航建院比科学院计算所早,所以我是看着计算所盖起来的。当然,楼房里面的事项是绝密,直到八十年代我才有机会经常进去。可是,因为拆迁,现在的人们已经看不到这些历史建筑了,南楼和北楼有多少故事也随着时光茬苒而消隐。还有中关村第一楼——原子能楼,当年计算机组就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半,因为拆除了,也没有了游客拍摄照片的纪念地点。

1956 年,中关村,农家房舍、树林和菜地变成了工地,计算所的南楼、北楼拔地而起,施工汽车碾压出条条大路,一群群青年人迎着太阳而行。

1957 年10 月11 日,《人民日报》报道说,这个研究所将成为我国研究计算技能的中心,一座电子计算大楼和一些试验工厂正在施工中。年底计算所的研究大楼如期完工,这三座大楼承载了计算所50 年的发展重任。华罗庚为计算所的建设煞费苦心,亲自审查和比较了多种设计方案,图纸是他拍板的,搬迁安排他都事必躬亲。两座大楼坚实挺拔,冬暖夏凉,炎热八月,进入大楼就能感到一股凉意。

1958 年2 月,计算所筹备委员会从白石桥的西苑大旅社迁至中关村新落成的北楼(14000 平方米)。1962 年,建成南楼(8800 平方米)和东楼(4300 平方米)。

2006 年,李国杰所长在计算所50 周年纪念会上说:“50 年的历史证明,在中关村内一块小小的土地上,聚集着一批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,有些人已经贡献了毕生的精力,有些人正在奉献自己的青春和智慧。

已被拆除的计算所北楼(2006年12月25日摄)

1958 年初夏,中科院计算所的年轻人和新落成的科研大楼(秦鸿龄提供)

北楼的五层,很长时间是数学所在使用,数学家们每天悄悄登上宽阔的楼梯,在自己的房间里凝思苦想。遇到有关计算数学的问题就下楼讨论,数学和计算机两个相近专业楼上楼下相邻,也方便了科学家们的往来。

已被拆除的物理楼——中关村第一楼,与计算所的楼梯结构类似(2013年6月作者摄)

正对大门的楼梯很宽,是那种一分为二的之字结构,上楼走到一半楼层高度后,分为左右两边迂回向上,和詹天佑的八达岭之字铁路有点类似。

一大批年轻人进驻了计算所,宿舍没有盖好之前就住在科研楼里,他们给中关村小区带来了新的活力。周日,大家一起去逛王府井、中山公园、颐和园,交通不方便,就得步行。那时都不富裕,十多个人也没有一块手表。一起进城或出远门时,轮流拎着一只马蹄闹钟,以便掌握时间赶回单位食堂吃晚饭。

当年计算所的年轻人进城就拿着这种闹钟计时

庞大的基建工程正在收尾,“科学城”初具规模。从西直门到清华园有一条现在已经停用的铁路,中科院在路西。从自动化所、物理所向北就是计算所,经过力学所、化学所,就是宿舍区和福利楼,再向北走即到清华,拐弯向西便到北大。

建议:在院内为张劲夫先生设立纪念物

中关村一片兴旺,越来越多的孩子出生并长大。五个幼儿园和一所小学很快建起来了,小学就是现在的中关村一小,老师多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毕业生。科学院副院长张劲夫给小学特批了经费和房屋,还亲自与调进的老师们谈话,孩子们安顿好了,科技人员就没有后顾之忧。会议、汇报、大事小事接踵而来,张劲夫经常赶不上午餐的点儿,就在会议室吃自备饼干充饥,随后接连办公。

1958 年,中科院职工8000 人,建成面积29 万平方米。正要兴办科学技术大学,六个研究所要上马中等专业学校和类似大学的专业训练班,中科院京区预计增加16000 人,需增建筑42 万平方米。1958年7 月23 日,张劲夫向国务院秘书长齐燕铭报告,要求从友谊宾馆北馆划拨八万平方米建筑。半个世纪之后,我在北京档案馆看见报告原件上的“张劲夫印”依旧鲜红!

中关村的住房紧缺,计算所的职工宿舍也很不够用。北楼的五层也当过宿舍,人来人往,有空房间,甚至空床位就住人,金怡濂院士那时就住过挤满二十多人的一间办公室。

  不知是规划不周,还是“先生产,后生活”的理念主导,早期调入人员可以在计算所南侧的几栋低层宿舍楼安身,后来的上百位大学生,只能在计算所北侧的一个平房大院居住,一直到八、九十年代。其中不乏知名技术骨干,比如仲萃豪先生是因为“科学规划”和“紧急措施”,从复旦大学来到北京大学,走上了计算技术这条金光大道,1957年进入科学院计算所,为此投入一生的精力。

  这个宿舍区有十来栋平房,每家一间半正屋,厨房就是大门里侧窗户下的水槽和火炉,冬天烧煤炉取暖。里面一大间是书房兼卧室,研究人员要是加夜班读书看图,家人就只能在灯光的照耀下入睡。

  几排房舍横竖两个方向的通道都十分狭窄,一位技术人员到天津出差,顺便带回了北京稀缺的一块大衣柜的穿衣镜,一路火车倒公交,小心翼翼,千辛万苦回到中关村这个小院的屋舍前,一个90度地转向有点操之过急,坚硬的墙角将夹在胳膊肘里的长镜子整整齐齐地剐掉一截,他如同突然“死机”般定格站立久久不动,恨不得将破损了的镜子扔上房顶。

  今天,这个小区已全部拆除,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照片,中国的计算机人员,就是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,创造了人间奇迹。

黄玉珩先生和夫人沈家芬(沈大夫提供)

黄玉珩先生是依据”先集中”调入的临时协作人员,可能因为他是第一批报到的高级科技人员,计算所很快将他的夫人沈家芬调来,安排到医务室工作,宿舍就近在中关村43 楼。沈大夫精通医术,在许多老同事的回忆中,都能看到对她的怀念和敬意。柳浦生和江雅珍调试104 机时,从半夜12 点到次日中午是一个班次。工作十分费脑,生物钟被打乱了,睡觉要靠安眠药,服用到三粒后,沈大夫坚决不给加量。后来调机人员增加,二班倒改成三班倒。

计算所的科技人员,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,依旧创造了许多奇迹。研制和调试计算机时,不断加班加点,面对一些需要响应的时政号召,技术骨干也不得不为此耗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,比如民兵队列操练,走正步,拣废铁,还有修建十三陵水库。

1958 年4 月19 日,北京全市统一行动打麻雀,科学院和大学都要全体参加。计算机重要,打麻雀更重要,“放炮敲锣舞旌旗,麻雀惊飞坠地急”。华罗庚亲临打麻雀第一线。秦鸿龄回忆说:“我们爬到楼顶上轰麻雀的时候,华先生就在下边率众人摇旗呐喊,抛掷皮球。”任公越说,他正在计算所学习,看见华先生在院里专门准备了一把椅子,累了就地休息,绝不离开“打麻雀”现场。当时受到过批评的钱学森力图紧跟群众,随队参加“打麻雀”。中南海里的领导得知后批评了力学所党的负责人,告之钱学森有更重要的事做,不要用这种形式去“接近工农”。

20 世纪70 年代,笔者与计算所倪光南相识,与他,还有计算所九室的北邮老同学丁士芗、陈芷英往来不断,无数次登上北楼三层,东头就是他们的办公室和实验室。竺乃刚就在这个办公室工作,但是笔者一直不知道他有过训练班的经历,更不知道他的夫人黄汛也是第一届训练班学员,还是北邮首届毕业班的校友。他们的房间放满了各种实验设备和仪器,不少设备是自己搭建的,层层叠叠、体积大小不一,却井然有序。

倪光南的实验设备

倪光南的联想汉卡,解决了中国人使用计算机的困难。

1978 年,全国青年联合会的科技界委员聚会。后排左三计算所倪光南、左四电信传输所徐祖哲,前排左一中科院计算中心孙家昶、左二数学所杨乐,右一半导体所林雨。

倪光南开始实验“联想汉字”的时候,用几百元的12 寸黑白电视机替代了专业监视器,改装一下同样好用。计算所的南北楼都没有电梯,倪光南每次都要送笔者下楼,推辞不过,只好在大楼门口看着他转身一步迈二级地上楼急匆匆回去工作。

1978 年1 月,竺乃刚、倪光南、陈芷英的《汉字输入和人机对话》在《计算机学报》发表,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。这个研究成果带领了中国的计算机“汉化”,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计算机汉字研究与应用,汉字不再被认为是要淘汰的“落后文字”,反而与计算机成为亲密伙伴。

杨乐在计算所北楼五层的办公室(1987年作者摄)

软件室的曹东启和在五楼工作的数学家杨乐不但待人和蔼可亲,还能简明扼要地将问题讲述清楚,带动了不少学术讨论与应用项目。我去请教杨乐一个移动通信的无线电频谱相互干扰的分析、计算问题,在他最终安排下,成为数学学报上的一篇论文。在这两座大楼中工作的人,都受到过华罗庚等老一辈学者风范的熏陶。

1989 年到计算所报名研究生的孙凝晖回忆说:第一眼见到南楼,就觉得它很肃穆,那种凝重的感觉让人心存敬仰。当时计算所最好的两个地方就是图书馆和篮球场。一楼是个大阅览室,长长的厚实的条桌和长凳,周围是期刊架,高高的二楼全是大书架,放满了灰蒙蒙的外文书籍,因为大楼的墙壁厚实,跨度也比一般的楼房要高,所以在办公室,特别是没有机器散发热量的阅览室就更显得安静、凉快。南楼前面,在大楼修建时就安置了篮球场,这是年轻人挥洒汗水和快乐的地方。朝北的窗户正对着篮球场,许多人休息时就趴在窗台上观战。夏天夜晚院里会放电影,周边宿舍的同事,大人小孩搬着凳子,早早就占好地方,在后边站立的人也很自在,不用担心影响别人。

计算所的第一批年轻人(秦鸿龄提供)

计算所不大的院子里,东西两边都有简洁大门邻街,没有派人看守,走进楼内才会看到接待台,好长的时间里一位总是微笑的女孩在这当班。科研大楼和欧洲的皇宫类似,外人可以直达窗下,久而久之也就出过问题。20 世纪70 年代,计算机越做越先进,和电信设备一样也要“接地”,把一块大铜板埋到楼外地里充当“地线”,还要撒些工业盐保证接地良好。忙碌多日,计算机终于调试到最佳工作状态。某日计算机灯排一片混乱,值班员请来各路权威,办法想尽,还是不得其解。有人怀着郁闷的心情下楼散心,抬头望去,吃惊地发现,从机房窗口延伸下去的粗壮的优质铜缆已经失去“根基”,临近地面的高度被外人粗暴截断,随风轻荡,暴露的铜缆末端似在咧嘴苦笑,地下松动的土坑里,大块铜板已不见踪影。

在计算所工作了12 年的赵晓芳离开北楼时,最后一次巡视曾经工作过的这栋楼房,不禁感言:不经意间总有一种隐约的牵绊、一种心痛,挥之不去。站在北楼前,凝望着她,难以割舍的伤感,这是一份不舍、一份珍视。你见证的、你述说的、你期望的,我已经记住了,在你身边发生的故事将会在历史上留下深深的一笔,成为美好的故事流传下来;而你的儿女将开始一次巅峰之旅,将在另一个空间内大展身手。 

来自全国各地的计算机训练班的学员在计算所这个“摇篮”中迈出第一步。(沈学馗提供)

是啊,这座华罗庚先生一寸寸地审视过的楼房,每一个平方米都支撑着中国计算机的事业,支撑的是民族的精神、生存和未来。服役半个世纪之后,南北两楼先后被拆,走过中关村南三街时驻目观望,在这里似乎还能听到50 年前创业先驱的欢笑,还能听到收音机播放的磁芯存储器的“下雨”声。转身看去,计算所的新大楼耸立,每年都有一大批年轻人加入进来,南楼、北楼凝聚的精神会给他们的飞翔增添力量。

2008 年8 月2 日,计算所85 级硕士(KJ8920 班)毕业20 周年聚会。(左起)一排:宋守礼、尹雨立、程虎、李国杰、张兆庆、陈华瑛、乔如良、李建国;二排:李琳、姚克荣、赵济华、陈旺湘、柳勇、王建农、李锦涛、李鸿、吴玲、战超、穆小茜、夏登胜、王青、何金生、罗联军、张建国、李永霞、梁英、张华、周世佳。(程虎提供)

倪光南,研究员,工程院院士,1939 年生,浙江镇海人,1944年入上海复兴小学,1950 年入上海复兴中学,1956 年入南京工学院(今东南大学)无线电系,1961年毕业,在中科院计算所参与电子管119计算机等研制,开展汉字处理和字符识别研究,1984 年参加创办计算所公司(联想集团)并出任总工,主持开发了联想式汉字系统和联想系列微机,双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,1992 年获中科院重奖。

黄令仪.回望50 年.2009.黄令仪,女,1958年毕业于华中理工大学,1962 年先后在中科院计算所、西安微电子研究所、中科院微电子研究所工作,2002 年和中科院计算所科技人员一起,进行了龙芯一号的物理设计,获中国科学院杰出科技成就奖。

未标注的历史照片为计算所资料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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